崔季陵

一个老干部

突然诈尸!哈哈哈哈哈哈!

写给朋友的古早味狗血人鬼情未了~

早上的时候还是响晴白日,没等过晌午,天就沉了下来,惨黄的天像库里存久了的绢子,风没有,蝉鸣也没有。折子摞在黄花梨的大书案上,两边都堆得冒尖,像两座小山,人困在书案之前,像陷进了泥潭里,望着山无声地挣扎然后沉没。

是要下雨了,空气里有点潮气,满鼻子土腥味,再过一会儿天边就会传来隆隆的雷声,会有豌豆大的雨点子,狠狠地砸到汉白玉的台阶上。

下雨了吗?外头好像是有点声音,像雨声,更像是人的衣声,有人挑了帘子进来了,靴子的声音一轻一重,他抬头,果然是弟弟来了。

总嫌他不够亲昵,总是摆着君臣间的礼数,面前有别的大臣便罢了,只他们兄弟两个的时候,也是恭恭敬敬的,他也常给弄得没趣,却又抛不下,舍不得。但是到底比旁人亲热些,要是弟弟心情好的时候,就能逗一逗他。

看他远远地站着,也不近前,伸手招他来,人只站在帘子底下,衣上似乎有点湿痕,莫不是冒雨来的?外头那些人是都死了吗,怎么能让弟弟淋雨呢。弟弟不过来他就向前,却好像是坐久了腿沉,站不起来。“怕是我也要像你一样了,到时候咱们一个坏了左腿,一个坏了右腿,就把坏腿绑起来,一起用好腿走路。”

他有意逗弟弟开心,弟弟果然抬头笑了,“没有这样的,一来,这不合礼数,二来,咱们这绑着的腿都是坏腿,撑不住,总不能蹦着往前走吧。”

他并起两根手指,学着跳跃的样子,“那咱们这样走,坝上的黄麂子就是这样跑的。”

“那咱们要跑得快些,不然家里那几个小的就要射中咱们了。”

兄弟两个都仰起头笑了起来,房间里是昏昏的光,但是弟弟的面目却似乎格外清晰,人站得远远的,却仿佛在眼前就能看见那张生动的面孔来。他们兄弟长得不像,或许是各自随了母亲,他是一张庄严的方脸,年轻时清瘦,现在过了五旬,微微有些发福,而弟弟是一张满人特有的容长脸,眉目都比他清秀的多,这个弟弟一直很瘦,年轻时脸上是饱满的红晕,但这些年却只能看到两团肺火烧出来的红云。

“走过来给我瞧瞧,我看你像是胖了些,脸色也好了。”

“歇了快两个月,不劳心,自然就气色好了。哥哥以后也少劳心。”

“怎么可能不劳心。……你若是老早想通这个,好好静养几年,别漫山遍野泥地里瞎跑,也不能吃那些苦头。”

“过了正月就后悔了,这不是之后就一直歇着了吗。”弟弟往前走了些,他看弟弟没有换穿纱,还是穿着春天的服色,心知这病还没好透,便不让他往窗根下站着,只叫他坐到左手下的罗汉床上,“江南新贡上来的菱角,尝个新鲜,不准多吃。待会儿加餐,你要吃些奶皮子还是饽饽,凉碗没有你的。”

“我早就不怕冷了,要吃凉碗,有葡萄干和杏仁片的。”他看弟弟分明是逞强,想着待会儿不如让小厨房做杏仁茶送来。

弟弟尝了两个菱角,又走到案前来,“这是我让造办处做着玩儿的,哥哥怎么还用这个。”

“瞧着它蠢蠢的可爱,是你让改的,我就用着。”说的是桌上一方端砚,原本是要做成狮子绣球的,弟弟看着料子局促,做出来倒是憨憨的,干脆让造办处做成狮子狗样式的了。那正是他们兄弟小时候一起玩,在孝懿皇后宫里的时候,大的领着小的看狮子狗,还给小狗套了狮子衣和麒麟衣,追着跑着差点撞上景阳宫里凉亭的柱子。

“小玩意当不起大文章,之前没看哥哥用,要是想留个念想,也不必用这个。我留给哥哥一挂珠子,跟哲布尊丹巴要来的,我贴身带了二十几年,你倒是不戴它。”

“跟皇父留给我的那串珠子一起,放在箱子里头,我平日里哪还敢看那个,你是来戳我的心的。”他说着话,却好像琢磨出一些不对来,抬头再看,眼前的人鲜活的脸孔仿佛模糊了,像一缕烟似的,好像快要飘远了。

怪不得他还在穿春天的衣裳,怪不得他不劳心,也不怕冷了。

“胤祥。”

“哥哥为我破例复了本名,又给了那样八个字,我担不起。这一辈子实事也做了些,错事却是也做下了,哥哥不要再为我破例,免得有人看出端倪,倒是坏了哥哥的名声。今天是最后一日,来见过哥哥,我就走了,下辈子变个花变个草,做个小虫,只要在哥哥身边就好。”

“你等我,你等我。”

弟弟却不再理睬他,影子一闪,又一闪,寻不着了。

窗外的雨酣畅淋漓地落下来了,起了风,又有雷声。灯昏昏的,天色却亮了,他扶着条案站起来,下首炕桌上歪着两个菱角,壳还是完整的,捏着里头像是空了,砚台上有一点点朱砂印子,正在砚台上石眼做的绣球上。弟弟来过了,却又走了,便是这人间最后一点牵挂,也都留给自己了,从今往后,便是孤家寡人,再无爱人,兄弟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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