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季陵

一个老干部

【却是近黄昏】北平双美 第一章 忧端齐终南(3)

“这十天里,你明知道有人能带信给我,起码告诉我一声你现在在哪里。”

“告诉了你,然后你也可以走我的门路,来救你大哥么?我还没那个本事。”

方孟韦语塞,他的确没有这个意思,但是也并没有为孙朝忠考虑。他没理由指责孙朝忠,但是他就是忍不住。父亲总说他小事糊涂,大事精明,但是他只有在对待最亲最爱的人的事情上,才会不受控制的失去所谓“理智”。

“一起去吃个饭吧,四个多小时飞机过来,你也累了。”

“请方副局长带我去警察局的食堂看看,毕竟之后的时间,方副局长不能每天都陪我吃饭,您得回家去。”

方孟韦讨厌孙朝忠这样公事公办的语气,还带着些讽刺,但他明白孙朝忠在提醒他,现在只要是跟他那个家有关的,不管是做行长的父亲,还是做队长的哥哥,包括做局长的他,在外人眼里,他们是一个家,然而正因为是一个家,所以那些背后的险恶用心就显得更加恶毒起来。方孟韦被这样刺了一下,脾气一下子就腾了起来,“我这就回家,他们让我哥来查我爹,让你来干嘛,查我么!”

“方副局长,我没有这个资格查您,您是上级,我是下级,更何况,也谈不上。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。”

方孟韦短促地哼了一声,转身走了,孙朝忠也不去追,收拾好他那本就不多的行李,除了衣服,他只带了几本书,有一本就是《曾文正公家书》,他打开书,一张小小的两寸相片赫然夹在书页里,他还是舍不得,将这张两寸照片带出来了。只是以后不能再这么放了,然而放在身上也不保险,他抚摩着那张薄薄的两寸相片,相纸的边缘有些发毛,不复原来的锋利,不忍心毁去,也不忍心丢弃,他坐在床沿上想了一想,把照片放在衣橱里方孟韦那件叠好的衬衣的口袋里。气走了方孟韦还是有点后悔的,起码跟着方少爷能有顿好的吃,但是吃饭不在这一时,这一顿饭能带来的麻烦可是太多了。方孟韦也待过中统,应该明白。他起身出门打听食堂的位置,绿豆汤是不用想了,看还能不能剩下碗大麦碴粥。

方孟韦才走出去就知道自己话说重了,但是他忍不住,先是父亲昨天急令自己自己召回在南京为大哥活动的崔叔,然后是大哥要作为青年航空服务队的大队长来北平协助调查,又是跟着徐铁英过来的人竟然是孙朝忠,这四个人,每一个都是他最亲最近的人,只要是人,在这样的事情上难免会乱了阵脚。他的脑子里乱得像一团麻,但是渐渐还是理出了个头绪,不谈父亲和大哥,只谈孙朝忠。

孙朝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自己。

方孟韦的心里一沉。

他所忧惧的事情此时又多了一重,孙朝忠会牵涉进来么,孙朝忠在处理到关于方家的事情时该如何,孙朝忠在遇到自己的事情时会如何?他不禁把自己和孙朝忠的身份对调,如果他是孙朝忠,他不得不处理跟自己有关的事情,他想不出,他只知道,如果孙朝忠想不被人用作一把刀子,来刺痛他方孟韦,他就必须假装不认识他。

自己真笨,这样浅显的道理,刚才怎么就不明白。方孟韦看了眼腕表,已经将近两点,食堂早就什么都没有了,自己就算是再生气再犯浑,好歹该带他出去吃顿饭。横竖都是即将共事的年轻人,一起吃一顿饭也没有什么要紧,然而也只是想想。他方孟韦,警备司令部侦缉处的副处长,顶头上司到任的接风宴不去陪着,倒陪着局长秘书去下了馆子,说出来都荒唐,

方孟韦摇了摇头。

孙朝忠换了件三青团的青年服出门,食堂果然没的吃。北平的街面上,这个时间竟然没有一家像样的还在开着的馆子了,街面的摊子,也只有茶水和西瓜,然而都不顶饱。孙朝忠走到前门附近,几家大饭庄和西餐厅倒还开着门,只是门口都当面锣鼓地打出了招牌,“本店不收法币”,看到家点心铺,问了,倒还愿意收,称了半斤葱油的薄脆,不敢买多,夏天防不住,容易走油。路上几个小孩子看着他手上拎着点心铺子贴着红纸的四角包,凑到他身边闻着香味跟了一段,孙朝忠的步子没停,他小时候也有挨饿的时候,也巴望着街上好心的人能给他块点心,但是吃到的次数是有限的,更多的回忆,是吃完之后更加层次分明的饥饿。还是不要了,开了这个先例,小孩子们心里总觉得以后还有希望,但是自己不会伸手赶人,不会打人,之后的就未必了。

孙朝忠回宿舍冲了个澡,垫了点薄脆,当作早晚饭,之后便到警察局里徐铁英的办公室去。去警备司令部应酬完,徐铁英还要去设在顾维钧大使府邸的五人小组办事处,也许很快回来,也许很晚回来,但是他这个做秘书的却不能不在。这间办公室比徐铁英在南京的那间要大的多,也要更加气派了,果然是天高皇帝远,要是在南京,只怕是司长,部长都没有这个派头,整个是一个套间,里面有一间休息室,一间卫生间带浴室,一间办公室,办公室和外间之间除了一扇门,还用一架屏风隔着,而做秘书的,相比之下办公条件就有些寒酸,只是一张普通的办公桌,放在屏风之前。孙朝忠拧开钢笔,开始给徐铁英在见面会上的发言拟一个简短的稿子。办公室的门关着,他不抬头,也知道有人隔着那层玻璃冲里面张望。新来的领导总归要讨好,但是想跟他套近乎,他也说不出这位徐局长更多的喜好来,他从四月份到现在,做他的秘书满打满算也才不过三个月,徐铁英对自己并没有那么信任。要是非要说一点,那他起码知道,这位徐局长非常喜欢钱。

稿子很快就拟完了,除去各个主任,队长的自我介绍,连上这一段官话连篇的发言,孙朝忠估计徐铁英的碰头会不会超过半小时。孙朝忠一边看卷宗一边想事,五人小组里有个曾可达是铁血救国会的成员,他的身份是明确的,然而自己却不能接触他,一旦接触,曾可达就会想利用他在徐铁英身边的有利条件,替他搜集情报。他没有这个义务,即使他们有共同的目标。到了北平会有其他的同志来联系他,他今天特意出门走了一圈,并未发现,他今天不跟方孟韦一起吃饭,也有这个方面的考虑。腕上的手表走到六点,徐铁英回来了,他做会议记录,开了半个钟头的短会,方孟韦果然没来,另外一个副局长是个中年发福的人,散会之后来找他套近乎,问他是哪里人。

孙朝忠听见一个“江”字,没有握笔的那只手指甲已经掐进了肉里,还好不是“江西”,是“江苏”,如果来人是铁血救国会内的同志,想要取信于他,会问他是不是江西人,那是他跟建丰同志的渊源,连方孟韦都不知道。

他平淡地回答,“对不起,我是浙江吴兴人。”

他的履历上籍贯一向是填的浙江吴兴,离方孟韦的老家无锡只隔了一个太湖,单副局长听不出破绽的,只是国语里有一点南方人的强调,在完全的北方人看来,是分不出什么吴兴或是无锡的区别的,问到籍贯,也不过是为了说些恭维的闲话。

马汉山来见徐铁英了,孙朝忠沉默地把门带上,坐在办公桌前,他要把这个消息报告给建丰同志,但他没有途径,还没有铁血救国会的成员来跟他接头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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